（3）

　　深夜11：57。

　　夜色很淡，月光像以往一样撒进寝室，透过水蓝色的窗帘能够看见梧桐树熟悉的影子。空调开着,很凉快。感受不到夏夜的闷热，却能够欣赏到夏夜的月光，能够什么外面的声音都听不见，安静地看着夜景。就像在看一幅画一般惬意，也往往就是在这种时候才能够听到自己的心声。熟悉的蓝色光晕弥漫在寝室的床与柜子间，杨倓已经太熟悉这种氛围。

　　慢慢掀开了盖着的被子，坐起身来。靠着墙壁，仔细地听了听，寝室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，唯独还能隐隐听到空调的运转声。等了这么久，寝室里的室友们终于都已经睡着了。

　　把头靠在有罗诗扬照片的那堵墙上，杨倓微微闭了闭眼。已经多少次了？多少次在深夜这样坐在床头睡不着了？数不清，真的数不出来。

　　终于，回忆已经多到没有办法一下子就理清楚了吗？

　　微微动了动嘴唇，杨倓又环顾了寝室一圈，确认大家都已经睡下了，睡熟了。稍稍清了清嗓子，他握了握拳头。低下头，看了看放在床头的西服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。

　　“啧，要怎么开始说……”杨倓挠了挠头发，摇了摇头。“不管这些……先来试试……周末说不出来一定是因为在家里面没有感觉。”

　　杨倓把背打直，眼睛直视着正前方，跪坐在床上。

　　“罗……罗诗扬，请，请等一下。”杨倓对着空气微微收了收下巴，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。

　　“我有事想……不”杨倓打断了自己，觉得没有措好词“我有话……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。”

　　“我知道，你……你可能，你应该还不认识我吧？”杨倓对着空气傻傻笑了笑，随即马上又摇了摇头。“怎么能一开始就那么怂啊？不认识我？怎么可能不认识我，再怎么说都记住我的脸了的。”

　　想了想，杨倓接着小声说：“咳咳……我知道，或许你对我没有什么印象。”

　　“其实……其实我就是有些心里的话想，想说给你听。”停顿了小会儿，又使劲摇头“不对不对！这样子是要闹哪样？心里话，明明就是表白……”

　　“这样说好了……我想对你说一些话，请，请你一定要耐心地听完，好吗？”

　　“不对不对，罗诗扬凭什么一定要有耐心听我说？”

　　杨倓呆滞地看着前方的玻璃窗：“我没有什么值得她认真听完啊。”

　　“不行，加油！”杨倓又振作起来。“我一定可以组织好语言的，我可是语文学霸。”

　　“罗诗扬，我……我……总是……我第一次看见你，是在一个晚自习下课。当时……我……”

　　“啊啊啊，完全不行，怎么说都感觉不行。”杨倓把头埋了下去，用手抓挠着头。

　　“再试一下，试一试后面的。”杨倓对自己说“一定没有问题。”

　　“罗诗扬，你知道吗？我……第一次看见你，不对……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，我就觉得很喜欢你。哎不行，太没有感情了。”杨倓不断地打断自己“到底怎么了，为什么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。”

　　“在合唱团，我是故意，啧，不对……”

　　“在合唱团，我那天是不小心遇到了你的……”

　　“哎呀，还是不对，怎么说啊！”杨倓使劲捶着自己的脑袋。

　　忽然胡雷荣的床上传来了一阵窸窣，胡雷荣缓缓坐起了身看着杨倓。

　　“啊？胡雷荣你还没有睡啊？”杨倓有一些惊，他以为室友都已经睡熟了。胡雷荣插着手，点了点头，就算是回答了。

　　杨倓：“那你都听见了……羞死人。”

　　胡雷荣声音低沉：“我一直在听，听了好一会儿了。”

　　杨倓低下了头，吊儿郎当地说：“所以说你现在知道了吧？我下午就说了嘛，我自己也不知道准备好了没有。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为什么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什么为什么？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为什么你会说不好话，原因呢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我口才不好……行了吧？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你骗我还是骗你自己。”

　　杨倓有些急，低吼：“我谁都没有骗！”

　　对面的乐尧被杨倓这一声低吼吼醒了，迷迷糊糊地探出头来：“你们在干什么，还不睡啊？”

　　胡雷荣扭过头看向乐尧：“你先睡，我们马上睡。”然后又转回头看着杨倓。

　　“你到底还担心什么？”胡雷荣问。

　　“我不知道，我不知道。”杨倓缓缓摇头“我没有觉得我在担心什么啊。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那你怎么会这样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我只是，只是觉得我想把每件发生了的事情都说出来……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全部说出来？为了什么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杨倓，你觉得不公平吗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啊？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你口口声声说你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，都告诉她。是因为你觉得不公平吧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不，不公平？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你付出了这么多，她却不认识你。你为了她做了这么多，她却不知道。现在她有男朋友了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。是觉得不公平吗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什么意思。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觉得命运对你不公平吗？让你什么都没有得到。所以才想要表白的时候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告诉罗诗扬，让罗诗扬知道你也付出了很多吗？”

　　杨倓看着胡雷荣:“我……这样有错吗?”

　　胡雷荣:“没有错，但是可能会让你后悔。”

　　杨倓：“什么？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你会后悔。”

　　杨倓抿了抿嘴唇：“我为什么会后悔？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因为这次表白也许是你唯一的机会来告诉罗诗扬你的心里话。”

　　杨倓：“所以我才想要全部说出来啊！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是应该全部说出来，但是！应该是你心里面的话，你心里面全部的话。”

　　杨倓：“我……心里的。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你现在没有办法组织你的语言，是因为你说的不是心里话。”

　　何渝铭从下铺探出头来：“是的，我也一直在听，杨倓你刚刚一直没有说出你心里想说的。”何渝铭也一直没有睡，在下铺听着两个人的对话。

　　杨倓：“何丑？你也没有睡？”

　　何渝铭：“嗯。”

　　杨倓：“你们到底什么意思，为什么说我说的不是心里话？”

　　何渝铭发问：“杨倓，你以前表白过那么多次，目的是什么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让女生和我交往。”

　　何渝铭：“那么你希望罗诗扬和你交往吗？”

　　杨倓一愣，没有说话“……”

　　何渝铭：“表白这个事情不是一种交易，是一种交流。”

　　“交易？”杨倓眉头微微皱起。

　　“是啊，用你为她或他做的那些事情作为资本来交易，来让女孩喜欢你。”何渝铭说。

　　“不是这样的。”杨倓下巴有些颤抖“我没有这样想。”

　　何渝铭：“淡定淡定，我没有说你。我的意思是，如果表白是一种交易的话，那意思是不是如果什么都没有做就没有资格告诉对方自己喜欢她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当然不是，不存在这种资格。”

　　胡雷荣：“对啊，既然没有这种资格的说法，你又为什么一定要一件事情都不落下全部说出来？”

　　杨倓：“我……”

　　何渝铭：“表白是交流，一种特殊的交流。让你有机会告诉她你的心声，让她感受到来自你这里的这份感情，让她知道你喜欢她。顺着你的心去说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。不要担心会有什么做的事情说漏了她不知道，因为你做那些事情，不是为了让她知道……”

　　杨倓抬起头来，眼睛里面有闪光：“是因为我喜欢她。”何渝铭被杨倓这一接嘴，还有一些犯愣了。

　　“这些……我都知道，我都知道。可是让我怎么接受，怎么接受！我真的很喜欢她，可是，这却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说‘我喜欢她’。”杨倓的声音忽然变了，变得像梗着什么一样。

　　“再往后，她有她的生活，她有她的爱情，她有她的未来。我们必定会分道扬镳，高中，大学，工作，我都再也没有机会……”杨倓忽然像是爆发了什么感情一样，眼泪溢了出来，哽咽着说。

　　“是我自己选择的暗恋，我却承受不起暗恋的结果。我真的好喜欢她，我真的好喜欢她。喜欢到我到现在都还不愿意相信我已经出局，我不想，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结束，就这样再也没有机会走进她的生活。”杨倓眼泪如泉涌，跪在床上。

　　“我很怕，很怕没有办法把想说的话都说完，我很怕她会忘了我……我不想结束，我不想！”

　　“不管我怎么告诉自己，我已经没有机会，我应该默默祝福，我都做不到。哪有人甘心一直在舞台背后，哪有人甘心！”杨倓的眼泪沿着嘴唇滴落，滴在了他的腿上。

　　何渝铭和胡雷荣什么都没有办法说，只能默默地听着。

　　“她那淡粉色的气息，她的马尾，她粉色的头绳，那只可爱的爱心兔。哪里能够说放下就放下！谁能够做到欺骗自己？”杨倓猛捶床沿，哭道。

　　其实寝室的大家在胡雷荣和杨倓说话的时候基本都已经醒了，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　　“不管我再怎么微笑，再怎么让自己强打精神，让自己觉得已经足够了，做好准备要表白。不管我怎么说，我想给自己画一个完美的句号。可是我现在还是喜欢她的啊！”

　　“我还是喜欢她的啊……”杨倓头靠着照片墙，任眼泪在脸上悄悄流下，不再说话。

　　乐尧没有说话，坐起身来。

　　“杨倓。”乐尧喊道。

　　杨倓控制住自己的呼吸，看向乐尧：“嗯。”

　　“杨倓，你听我说一个道理。”乐尧说“你听一听，再想一想。”

　　“杨倓，遗憾和青春，其实是一个词。十四岁的我们，能够像姜歆雨和胡彪那样走在一起的只有很少数的人。剩下的，不代表他们没有喜欢的人，就像你一样。”

　　“可是，走不到一起，我们还是喜欢着那个人。尽管知道中考完很大可能连同一所高中都到不了，我们还是喜欢那个人。”

　　“就像我最近看的那本《小时代》里说的一样：我们幸福来源于爱，我们的痛苦也来源于爱。我们始终都愿意去喜欢，去相信，为什么？”

　　“答案很简单，青春就是充满了遗憾的。这是没有办法回避的标准答案。”

　　乐尧看着杨倓，声音变得越来越颤抖：“杨倓，你说过，你不后悔喜欢她的，你说过你会一直喜欢她的。既然是这样，离开她的生活又如何了？你还喜欢着她，对你来说就够了……”

　　杨倓：“……”

　　何渝铭：“去表白，给自己一个交代吧。”

　　乐尧：“这不代表结束，而是另一种开始。杨倓？”

　　杨倓沉默不说话，依然靠在墙上，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掉。“另一种开始……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表白前一天，中午。

　　中午禁校，杨倓借参加社团活动的名义出了教室，在校园里晃荡。

　　走在艺体楼与二教楼之间的小路上，旁边是网球场，前方直通操场和篮球场。每天参加课间操都是走的这条路，总是喜欢在纷杂的人群中寻找那个人的身影。

　　中午的阳光有一些晒人，杨倓靠着树阴的一旁走着，脚下踩着零散的时光，耳边响起广播体操的声音，不自觉地就把目光看向了远处的操场上，看向了那个固定的角度，固定的位置。只是中午的操场上很安静，没有人。只有晃眼的阳光在假草坪上反光，杨倓想闭上眼睛躺下去，再一次听一听风的声音，就像那次去合唱团之前一样。

　　看看这一次能不能听清楚风的呢喃，让风来告诉自己，自己应该做什么。

　　空气不怎么流动，能够看见有一点点的微风吹过，风吹过的地方浮荡了直射的阳光，若虚若幻。看起来就像漫布在空气里的时间被风吹得微微颤动，是因为这些回忆被触碰到了，发出了风铃一样的声音，在共鸣？

　　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，杨倓心中一片空白。长长地深呼吸，克制住阳光带来的困意，继续向前走着。

　　这种平静让杨倓想发疯，让杨倓感到无助，感到不知所措。

　　阳光一点都不温暖，蝉鸣却变得没有那么讨厌，至少让杨倓能够不那么孤独。

　　虽然是自己跑出来的，可是出来之后却生生地觉得很孤单。

　　是因为心很空，对吧？

　　这周，杨倓也把日记本带来了，打算写最后七天的日记。

　　【罗诗扬，今天，是我对你表白的倒数第二天。

　　后天，我就要向你表白。虽然是我自己下的决心，可是我现在好想逃避。这几天以来，我心里面不停地在反复。

　　有的时候，我心中有好多话想对你说，也确实想为自己结束这个独角戏。从此就离开，不再打扰你的生活。

　　可是，我却又总是想逃避，不想表白。我不知道为什么，却总是想就这样算了，至少我还可以继续在你背后偷偷看着你。甚至我会想，哪怕是看着你和他走在一起，也没有关系，只要能够不让我退出。】

　　【罗诗扬，今天我又看见你了，你和他走在一起。我感到很难受，我习惯不了。作为一个陌生，却又喜欢你的人，我没有办法。我什么都做不了，我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你的生活】

　　【罗诗扬，我买好了一只一模一样地爱心兔，你会喜欢吗？】

　　【罗诗扬，我今天下午去了一趟大阶梯教室，大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。我走到你那个时候唱歌的地方看向那个时候我站的桌子。我发现你是看不到我的，尽管我已经站到了桌子上。这么久了，我真的还记得很清楚，那天你的歌声，在舞台上的身姿。罗诗扬，我还有机会那样看你吗？这次表白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了，我真的有一些害怕。】

　　【罗诗扬，我不想表白了，我真的不想表白了。你应该也是这样期盼的吧？我真的不想结束，哪怕就是继续做梦都可以，但是我真的不想当着你的面把这一切都结束，我更不想当着你的面被你拒绝。就让我一直偷偷看着你，可以吗？】

　　【罗诗扬，对不起，我还是要向你表白。没有原因，没有。

　　罗诗扬，那之后，你会快乐的，对吗？

　　和他在一起，你会快乐的吧？

　　一定要快乐，一定要幸福。我没有办法再支撑了，罗诗扬。

　　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，原谅我自负地把它就当做了标准答案。

　　乐尧说得对，青春就是充满了遗憾，你给出了标准答案，我只有一直一直把你留在我的心里，一遍又一遍地复习，直到我能够及格。

　　但是罗诗扬，在你那里，我一辈子都不会及格的。

　　因为我永远都不可能学会忘记你。】

　　对着夏风吹拂的廊桥，杨倓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　　“罗诗扬，要结束了。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表白当天，下午放学。

　　下课铃响，同学都站起身纷纷走向食堂。杨倓把手里的笔放在了一边，低下头看了看椅子旁边的一个纸袋。纸袋里面装着一个纯白色的盒子，旁边还有一套西服。

　　杨倓什么都说不出来，抿了抿嘴唇。

　　“杨倓？”

　　杨倓抬起头来，看见安语站在自己桌子前面喊自己。

　　安语：“杨倓？你不去吃饭？”杨倓看着安语，摇了摇头。

　　安语撇了撇嘴：“是因为等会儿晚上的事情？”

　　杨倓点了点头。伸出手把纸袋提了上来，放在了桌面上，把纸袋向安语推了推。

　　安语接过来，把纸袋拉开看了看里面。

　　“你要穿西服去？”安语问杨倓“盒子里面是那个爱心兔？”

　　杨倓点点头，算是同时回答了两个问题。

　　安语：“怎么了？还在纠结？”

　　杨倓摇了摇头：“没有，我已经做过了决定，不会改的。”

　　安语：“那是怎么了？始终不想就这样结束？”

　　“算是。”杨倓轻轻点点头，安语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几个人之一，很快就看出了自己烦恼所在。

　　“但是也不算，毕竟我已经决定了要去，这种情绪我自己知道压抑。”杨倓无力地说。

　　“你没有必要强迫自己。”安语眼神关切，对杨倓说。

　　“我没有强迫自己，没事的。”杨倓向安语笑了笑，说。

　　安语：“那既然你晚上都要去表白，你还不去吃晚饭？”

　　杨倓心里一暖：“我知道了，我马上就去吃晚饭。”说完把纸袋放回了椅子旁边。

　　走出教室，潮湿的风吹过来，一股要下雨的味道。

　　“又要下雨了。”杨倓看着天色，说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;

　　本站重要通知: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,无广告、破防盗版、更新快,会员同步书架,请关注微信公众号appxsyd(按住三秒复制)下载免费阅读器!!